兩檔展覽,分別位於視覺藝術的光譜兩端。倫敦白立方藝廊(White Cube Gallery Mason’s Yard)展出攝影師Jeff Wall橫跨二十年的作品集結,;Unit London Gallery的畫家Mauro Martinez將對於生活萬物細瑣日常觀察帶入作品中,一方將日常的浮光掠影透過詩意的鏡頭語言捕捉,另一方以引人發噱的反諷繪畫邀請觀者一起省思當代的科技與道德困境。
Jeff Wall: 浮光掠影如眼所見
溫哥華當代攝影師Jeff Wall從未停止使用鏡頭探索圖像,從近乎日常的紀實萃取出強烈劇場感的手法讓Wall的巨幅攝影作品帶有幽微的詩意。2022年於倫敦白立方藝廊(White Cube Gallery Mason’s Yard)的展覽作品橫跨二十餘年,新舊並陳,聚焦在藝術家對於生活中碎片長期關注與思考。
White Cube(白立方藝廊)作為自英國發跡的國際性當代藝術藝廊,在倫敦具有兩個據點:南岸Bermondsey與北岸St. James的Mason’s Yard。建於2005年,由MRJ Rundell & Associates設計的白立方Maison’s Yard成為近三十年來St. James區內唯一一座無樑柱建築。由清水模環繞的基層,搭配大塊面的全白外牆點綴若干道極簡的玻璃窗,在具有歷史感的聖詹姆士街道獨樹著現代極簡感的一幟。
紀實感與劇場感的交融
Wall的作品充滿著不可名狀的「詩意」與有趣的「痕跡」。所謂「痕跡」並不指涉那些刻意製造出的驚喜或手段,而是隱埋在被攝物或場景之中極細微、異於常態卻又說不清的一種狀態。他喜歡親手「培養」屬於自己攝影鏡頭的場景及語言,時常透過演員擺拍與長時間拍攝來獲得最理想的畫面,有人稱其作品形式為「劇場攝影」或「類紀實攝影」,從生活中相遇的細瑣風景取材,揉雜19世紀歐洲繪畫的戲劇性構圖與光線,人工或自然。
White Cube Mason’s Yard
“Band & Crowd” (2011) 採用了“開放式編排”的手法,Wall 聘請了一支真正的樂團,並刻意在稀疏的觀眾面前表演,在一旁用相機記錄著過程。在空曠的場地面對表演者,每位觀眾帶著不同的表情與反應,有人拿著啤酒陶醉其中跟著搖擺,有人低頭獨自呢喃,也有情侶站在遠處享受與彼此獨處的時光。該作品是Wall尺幅最大的作品之一,佔據了一整面牆。攝影得以在近代自「紀實」的枷鎖中解放成為「藝術」,Wall貢獻良多。就如同抽象表現主義將繪畫透過巨大畫布拓展至下一維度,他使用極大圖輸出的作品將許多以往在畫冊上看不到的細節得以完整沉浸式的呈現。
Band & Crowd, 2011
在充滿緊張感的 “Event” (2020) 中,兩位男子似乎正發生衝突,他們打扮得體,看過去像是某樁晚會的來賓。由圖中充滿敵意的肢體語言推斷背對觀眾的男子似乎佔有權力的優勢,他將手指緊壓在另一位男子胸口,看似在指責對方。此主題源於Wall目睹的一個突發事件,在爾後將記憶中那幅畫面移植到了看似飯店的舞廳或禮堂並進行擺拍。
Event, 2020
新作”A Woman with Necklace”(2021)展示著一位女性懶洋洋地斜倚在陰暗的室內,端詳著一條閃發光的玻璃項鍊。源自Wall對童年時期的家中記憶,這幅作品的光影與調度,如Wall其他的黑白照片般,帶有強烈劇場與中世紀歐洲繪畫特徵,大量光線從單一方向灑落,以女子手中幾近背光只剩輪廓的左手與項鍊作為視覺焦點。
A Woman with a Necklace, 2021
隨著Wall的鏡頭帶觀眾目擊了一位在車頂盤腿打坐享受日光的閉眼女子。”Sunseeker”(2020)透過平衡的構圖與大量留白讓人感到平靜,左方竄出的一叢綠葉讓畫面更為洗練清爽。
Wall在這檔展覽用專屬他的鏡頭語言與光影調度告訴我們,生活中任何細瑣的片刻均能蛻變為富含詩性的圖像,任何人都可以是自己生活的導演,打開雙眼用心感受。假戲都可以真做,「劇場」與「現實」當然也只是一線之隔。
The Last Man: Mauro Martinez
在White Cube不遠處的Mayfair即是倫敦著名的藝廊區,世界一線藝廊與美術館如Gagorsian、Pace、Royal Academy均落戶於此。作為此區動輒數十年甚至百年歷史藝廊中的「異類」,Unit London,一間2013年才創立的藝廊,以勇於跟年輕世代對接的創新行銷手法,與善於挖掘網路發跡的藝術家著稱。
Image courtesy Unit London.
尼采的「末人」與科技的反思
“The Last Man”作為美國藝術家Mauro Martinez與Unit London合作的第二場個展,規模不大,卻十分具有野心。展覽主軸啟發自德國哲學家尼采著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中「末人」(The Last Man)概念。相對於尼采另一個較為知名的概念「超人」,「末人」的雛型是虛無主義者,「末人」存在的社會無法為他們提供健康的環境與理想,失去了做夢的能力,一切僅以最低限度的溫飽為度日標準,放縱物慾,任由精神沉淪。他們不冒任何風險,因為一切需求都獲得了滿足,沒有自我實現的能力。
我們目前身處的時代已儼然成為尼采筆下的情景,科技不受控的發展已為現代人帶來傷害。人們把自己蜷縮在英吋大的螢幕裡,建造自己的王國,巨量唾手可得的資源讓人不懂節制,縱情於感官與安逸自滿之中,科技取代了人性,成為肉身蟲群的蟻后。
發噱的寫實
Martinez的繪畫具有一種近乎荒謬卻寫實的旁觀特質,畫中主題乍看之下令人發噱,卻不違和的反映著每個人關起門後的真實樣貌——你不會認為圖中是虛構出的場景,畫中的事件肯定在世界某個角落發生著,甚至不需任何多餘的文字解釋。作品們強度來自於每件圖象與現實之間的的指涉,無須華麗的筆觸,只需以樸實的具象繪畫手法一筆一筆勾勒出他的反諷。
甫開場,身著紅衣家居打扮的主角試圖與電視螢幕中的成人片女主角進行著虛擬的交溝,此荒謬的圖象貫穿了「末人」的概念:在沒有日光的世界做著引人發噱的夢,任由精神沉淪,但或許這樣的遙距交歡也僅是圖中的主角所渴望的一切。
“Mother and Child”想像了科技與人類的角色位階反轉:一台擁有生命的SONY PS3主機與線路,讓觀者想起著那些科幻故事中具有意識的機器或外星生命。
Mother and Child, 2022
“The Last Man”以接近1:1的真實比例描繪了混亂的房間——一座自成一格的生命維持系統。畫中主角看似是一位沉迷於動漫而忘記如何參與社會的人類,遮住窗外光線的電腦螢幕成為了視覺焦點,除了雜亂的電腦線路與配件外,裝有黃色液體的瓶罐散落各處。呼應展名,末人的房間或許真長如此。
The Last Man, 2022
難以描述的不適感在看見”War Crime”後襲來。主角左手握著SONY PS3的搖桿上沾滿了黏膩的碎屑,背景還可看見尚未吃完的披薩與紙盒。
War Crime, 2022
繪畫與尼采
雖然看似荒謬,Martinez以當代視角思考尼采的寓言,不將末人的情況視作人性的失能,而是一種對社會制度缺失的反諷。人類文明的發展究竟會走往何處,人性盡頭的「末人社會」只是偶然,或是一種必然?
啊!最卑鄙者的時代來臨了,他是不再能輕視自己的人。 看吧!我將末人顯示給你看。 『愛是什麼?創造是什麼?渴望是什麼?星星是什麼?』末人這麼問道,並眨眨眼。 地球變得渺小了,在上面,使所有事物渺小的末人跳躍著。他的臉像跳蚤一樣不能被抹除;末人活得最久。 『我們發明了幸福』,末人說,並且眨眨眼。」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
Комментарии